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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3章宋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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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3章宋熙

第二天一早,宋秩就和白正乾出了門。

兩人搭車往城裏趕,下午四點多的時候抵達城裏,宋秩抽空去郵電局打了個電話回南都。

——他爸宋熙一向不接他的電話,於是宋秩直接給警衛員留了口信。

宋秩和白正乾當天晚上坐上了去省城的火車。

第二天中午,兩人抵達省城。宋秩怕白正乾的身體吃不消,堅持要在省城住一晚上再走。於是,隔了一天,兩人才踏上了前往南都的火車。

南都軍區地處偏僻,下了火車以後倒了幾趟公共汽車,宋秩終於找到了他爸的警衛員小趙。

小趙對宋秩很熱情,盯著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,笑道:“宋秩!好幾年不見了,你可是大變樣兒啊!”

宋秩一楞,沒想到小趙一上來就是這一句。

小趙笑呵呵地說道:“你長得越來越像你爸爸了!”

宋秩扯了扯笑容,向小趙介紹白正乾,“這位是……我對象的父親,他姓白、叫白正乾。”

白正乾大大方方的和小趙握手,“同志你好哇!我是白正乾,原來是東南省松縣如意村的黨委書記,最近被調到市委去了。”

小趙本來不知道白正乾是誰。

但“白正乾”和“如意村”放在一起,他立馬就知道了。

“哎呀原來是白書記!”小趙熱情地說道,“俺們聽過您的事跡……來來來,快上車,這一路辛苦了!”

“好說、好說!”白正乾和宋秩在小趙的安排下,鉆進了綠色鐵盒子車。

小趙直接將車子開進了軍區大院,把白正乾和宋秩領到了一棟看起來並不起眼的灰樸樸的小別墅門口。

“白書記,宋秩,首長這會兒沒空,你們先在家休息……如果有什麽急事,我幫你們轉達也可以。”小趙笑呵呵地說道。

白正乾還會看不懂宋老總的敷衍和冷落?

他對小趙說道:“何必這麽麻煩呢,要不我直接跟你說了吧!是這樣兒的,我呢看上了宋秩,想讓他當我的女婿。宋秩和我家姑娘的婚禮就定在下下個星期,你覺得怎麽樣?”

小趙楞住。

三十出頭的年青小夥子看看白正乾、又看看宋秩,一臉的尷尬。

白正乾誠懇地說道:“你要是沒意見呢,這事兒就這麽定了。好了我的話已經說完了,宋秩啊咱們這就走!”

宋秩啥也不說,跟著白正乾就往外走。

小趙急了,“哎等等!等等!”

突然有人從別墅裏跑了出來,“哥!”

宋秩站定,回頭看到了……宋穗。

白正乾也站住了,回頭看到一個面貌清秀的青年。

宋穗高興地跑到宋秩跟前,“哥,知道你要回來,我已經在家等了好幾天了……快,快進屋!”

猛然看到白正乾,宋穗打量白正乾一番——

宋秩介紹,“這是我對象的父親,我未來的岳父白正乾。”

宋穗有些錯愕,但還是很熱情地向白正乾問道:“白叔叔好!快,快進屋!”

警衛員小趙也嘿嘿陪笑,“對對對,你們先進屋去……這一路上坐了那麽久的車,可累了哈哈哈哈……宋穗,你好好招呼啊!”

說著,小趙抹了一把冷汗,急匆匆走了。

宋穗有點兒害怕宋秩,就擁著白正乾往小別墅裏走,還熱情地說道:“白叔叔,我聽說從東南省坐火車到這兒來,加上轉車什麽的,少說也得兩三天吧?”

“嗯,那是!”

宋穗,“那你們辛苦了!來,快進屋喝杯水,好好休息一下。汪阿姨算準了你們今天會來,一早出去買菜去了,說今天做頓好吃的……”

白正乾看向宋秩,“你爸娶老婆了?”

宋秩沒吭聲。

宋穗一臉的尷尬,“不、不是……汪晴露阿姨的丈夫,是我爸爸的下屬,我爸爸長年不著家,汪阿姨有時候會幫我們收拾一下屋子,做做家務什麽。”

白正乾懂了,“哦!她是你們家請的兼職保姆!”

宋穗:……

“不,不是的!”宋穗趕緊澄清,“她不是保姆、真不是……”

白正乾走進這院子,頓時皺起了眉頭。

——院子方方正正的,啥也沒有,就是光禿禿的夯土地,和一排水泥砌成的卵石路,冷冷清清的。說這兒荒蕪吧,又還收拾得挺幹凈,就是一點兒煙火氣也沒有。

白正乾跟著宋穗進入了別墅,再一看——

屋裏倒是窗明幾凈的,但家具是舊的,窗簾是白的,整間屋子一點兒裝飾品沒有,一點兒多餘的東西沒有,一點兒生活氣息都沒有,一看就不是長期住人的。

白正乾問宋穗,“你住這兒嗎?”

宋穗點頭,“對!”

想了想,他又搖頭,“我一個星期回來一次。”

宋穗又對白正乾說道:“白叔叔,您來一趟不容易,就在這兒好好玩幾天吧!我爸不在這兒住,我和我哥住樓上,這樓下還有一間客房,您就……”

白正乾,“你爸什麽時候有空?”

宋穗,“這就不好說了,我很少和他見面。他基本上……一個月能回來一次都不錯了。”

白正乾,“那我能給他打個電話嗎?”

宋穗有些為難,“叔,不是我推托,實在是除了警衛班的人,我們沒人能找到他。”

這時,一道清悅的女聲響起,“小秩回來了?”

白正乾和宋秩轉頭看去——

一個保養得體的中年婦人站在門口,手裏還拎著一個藤編的買菜籃子。

宋穗,“汪阿姨!”

宋秩也向這婦人打招呼,“汪阿姨你好。”

此人正是汪晴露。

汪晴露驚喜萬分地走過來,“小秩,好久不……”

一個“見”字還沒說出口,她突然一楞,盯著宋秩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一會兒。

宋穗問道:“汪阿姨,我哥長得越來越像我爸了,對不對?”

汪晴露定定地看了宋秩一會兒,含笑答道:“對!”

“啊,對了……小秩,我買了你喜歡的菜……”汪晴露突然看到了白正乾,楞了一下,“這位是……”

宋秩,“汪阿姨,這位是我對象的父親……”

白正乾因為對方是女的,不想和她握手,就微微點頭,“同志你好啊,我叫白正乾。”

汪晴露又打量了白正乾一番,笑道:“哎呀孩子們都大了,一轉眼就要談婚論嫁了……白同志你坐,隨便坐,我這就去做飯,很快的啊……你們一路辛苦了,呆會兒好好吃頓飯,休息一下!”

說著,她拎著菜籃子往廚房走去,卻忍不住又看了宋秩一眼,然後垂下頭匆匆離開。

白正乾看了宋秩一眼,“你到底長得像你爸還是像你媽?”

宋秩從錢包裏拿出一張泛黃的照片,遞給白正乾看。

白正乾看了一眼,“你長得很像你媽媽!”

——應該說,宋秩剛到如意村的時候就是個皮膚白皙的文弱書生,有些男生女相,五官更柔美、氣質更陰郁,跟照片上優雅美麗的女士特別特別相像。

但現在的宋秩,在白家吃得好、平時還幹了不少的重體力活,人變壯實了,性格開朗了,氣質也沈穩了,自然而然就顯出陽剛美。

不過,他的五官還是和逝去的母親特別像。

宋穗笑道:“應該說,我哥以前長得很像幹媽,但是現在……真的和爸爸很像,跟年輕時候的爸爸簡直一模一樣。”

“對了,白叔,哥……你們坐,來、喝茶啊!”宋穗熱情地倒開水、沏茶。

白正乾讓宋秩收好了他母親的照片,坐下,喝茶,和宋穗聊天。

三言兩語的,白正乾就搞清楚了,宋穗現在在一家軍工廠當臨時工,也是平時不住這兒,住單位宿舍,只有周末才回來住一天。

白正乾覺得有些稀奇,“我還以為你參軍了,接你爸爸的班兒呢!”

宋穗笑道:“怎麽可能……要接班也是我哥,我畢竟是個養子麽!”

白正乾心想:看來宋穗這小子還挺實忱的,並不避諱自己是養子的身份。

於是白正乾又問:“那你還沒找對象?你跟你哥是不是一年的?”

宋穗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了腦袋,“這個麽不著急……”然後他又問宋秩,“哥,怎麽沒把未來嫂子帶來啊?”

一提起桃桃,宋秩的表情變得輕松,語氣也溫柔了許多,“她嬌氣,坐不了那麽久的車,以後再說吧!”

宋穗,“我可以去參加你和嫂子的婚禮嗎?如果日子定了,告訴我一聲唄,我好請假過去。”

宋秩的眼神完全柔和下來,“可以。”

說話之間,汪晴露做好了飯,喊了一聲“開飯啦”,宋穗立刻站起身,“來了我來幫忙了!”

宋秩也站起身——

汪晴露捧著一大缽湯匆匆出來,對宋秩說道:“小秩你別動……你難得來一趟,你坐著、坐著啊!”

宋秩僵站在原地,走也不是、留也不是。

白正乾對宋秩說,“你陪我坐著!”

宋秩就坐下了。

“你說南都有哪些特產?咱好不容易來一趟……呆會兒吃完飯咱們就去街上逛一逛,該買的東西買一買,順便把回去的車票買了,明天一早我們就走……”白正乾說道。

宋秩應下。

汪晴露聽到了,詫異地說道:“你們明天就走?”

“是啊!”白正乾說道。

汪晴露有些為難,“可是……宋熙他、他最近沒空啊!”

“沒事兒!”白正乾說道,“他忙他的,沒關系的……我們來就是跟他打聲招呼,既然他沒空,那我們就跟你們說上一聲,這招呼就算打完了,來來來……開飯!哎呀坐了好幾天的車,難得吃點兒家常菜……”

說著,白正乾看清了桌上的菜。

——小蔥拌豆腐、涼拌皮蛋黃瓜、木耳炒雞蛋和一缽子香菇菜葉湯?

一點兒肉沒有?

大約是看到了白正乾的表情,汪晴露有些不好意思,“我、我……那個我不太會做飯。”

白正乾比起了大拇指,又說道:“證明宋老總過的日子啊,連我們鄉下人都不如!好,好哇!”

汪晴露表情尷尬。

宋穗站起身,“我去飯店打幾個葷菜回來吧!”

“不用不用!這挺好的!”白正乾連忙叫住宋穗,又對汪晴露說道,“再說了,我也不能把您當成保姆使喚,對嗎?謝謝您吶,您已經很辛苦啦!”

汪晴露解釋道:“是因為……宋熙他、他只能吃這些清淡的。”

白正乾左右看看,“怎麽,宋老總也來吃飯嗎?”

汪晴露語塞。

宋秩輕笑,“叔,咱快吃吧,得抓緊時間吃完了離開,這裏畢竟是郊區。去市裏還得倒好幾趟車呢!”

“哎,好嘞,開飯!”白正乾捧起飯碗就吃。

不過,小蔥拌豆腐裏的豆腐餿了,涼拌皮蛋黃瓜沒放鹽但放了辣椒,木耳炒雞蛋鹹得不行,一大缽子的湯裏只有三片青菜葉子和兩只香菇……

根本沒法吃。

白正乾吃了一口白米飯,放下碗,笑瞇瞇地看向汪晴露,“感謝招待!”

說著,他站起身,“告辭了!”

汪晴露一下子就紅了眼圈,“我做錯了什麽嗎?”

宋穗一見她哭,頓時往後退了一步,眼裏流露出驚恐的表情,但很快就控制住了。

白正乾聽到了汪晴露的話、看到了宋穗的反應,覺得有些奇怪,就打量了汪晴露一番,想了想,問道:“不知您在哪兒高就啊?”

汪晴露楞了一下,吸了吸鼻子,怯生生地說道:“我、我就是個家庭主婦。”

白正乾就覺得更奇怪了,“那您到底是誰家的家庭主婦啊?”

汪晴露咬住了嘴唇。

白正乾又恢覆了笑瞇瞇的表情,對宋穗說道:“宋穗啊,我們走了,等你哥的婚期定下來,再讓他給你打電話!”

宋穗,“叔,你們現在就走啊?”

“嗯,還有事兒,就不耽擱了。”說著,白正乾又朝宋秩使了個眼色。

兩人朝著外頭走去。

宋穗,“叔,大哥,我送你們出去!”

汪晴露卻說道:“等一下!”

眾人站定。

汪晴露看著宋秩,眼裏露出失望的表情,“小秩,你真的要跟一個農村姑娘結婚嗎?你、你考慮過你爸爸的感受嗎?”

宋秩看了她一眼,一聲不吭聲地走出了客廳。

白正乾則笑瞇瞇朝汪晴露揮手,“我們走了,您不用送!”

遂跟著宋秩走了。

宋穗忙不疊地也跑了出來。

白正乾道:“你們這裏的風俗還蠻奇怪的,家庭主婦她不練練廚藝她還有臉做飯菜招呼客人……而且招呼的還是別人家的客人!”

“你們宋老總更奇怪了,哪怕是讓警衛班領著我去吃飯堂,我也好想一點兒啊,畢竟他是個單身漢嘛!讓別人家的女人來招待我,這是幾個意思?他是不是在暗示我……說他一個軍區司令員睡了下屬的老婆嗎?”

白正乾的聲音可不算小。

宋穗被嚇得呆在一旁,手足無措的回頭看向汪晴露。

汪晴露也聽得清清楚楚的,窘得滿面通紅。

宋秩腳步不停,走了。

汪晴露拼命深呼吸,給警衛班打了個電話過去,“小趙,宋秩和那個農村老頭兒走了……可能是我辦砸了事兒,他們嫌我做的飯菜不好吃……對不起,我也不知道會變成這樣……”她的聲音楚楚可憐。

她可以篤定,只要她這麽跟警衛員說了,警衛員是會把她的話轉達給宋熙的。

小趙安慰了汪晴露幾句,掛掉了電話。

果然——

他立刻搖了一個電話出去,“快給我接首長,就說……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他!”

過了一會兒,那邊說,“首長說,等他有空了,會處理宋秩的事兒。”

小趙急了,“我有重要的事兒要找首長!”

那邊大約也有點兒急了,擱了電話就去喊人。

又過了一會兒,宋熙的聲音響起,“什麽事?”

——平時汪晴露要警衛班轉達什麽話給首長的,如果警衛班沒有轉達到,汪晴露會來調查,然後在警衛班靜坐、默哭,搞得大家都很難受。

但是,現在小趙有更加想對首長說的話,而且非常緊急。

小趙深呼吸,然後視死如歸地說道:“首長!我知道我這麽說不合適,可是……宋秩要結婚了,您真的不過問他一下嗎?首長,宋秩是您的親生兒子!您多久沒見過他了?您知不知道他跟您長得一模一樣啊……”

宋熙的聲音冷冰冰的,“我之前怎麽交代你的?”

小趙吼道:“可是!可是他剛到、這馬上又要走了!首長,您對他這麽冷淡,他被您傷透了心您知道嗎?您就不能……”

電話那頭響起嘟嘟的聲音。

顯見得電話已經被宋熙給掛了。

小趙郁悶地掛上了電話。

——首長哪兒都好,體恤下屬、公正不阿。在小趙看來,他就是一個完美無缺的戰神!大約唯一的缺點,就是對親生兒子過於苛刻冷淡了。

這麽多年以來,他從沒過問過宋秩一句。

仿佛宋秩根本就不是他兒子,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一樣!

要放在以往,小趙也就不說什麽了。但小趙的妹妹今年結婚,他趕回去參加了妹妹的婚禮,他年少從軍,走的時候妹妹還小,壓根兒不懂事,平時聯系也少……可當他看到記憶中一團稚氣的妹妹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,即將嫁人了,他又舍不得了,直把未來妹婿給揍了一頓,警告他以後不能委屈了妹妹,要不然鐵拳招呼——

現在,宋秩也要結婚了。

小趙將心比心,實在不願意讓首長錯過兒子的婚禮。

“釘鈴鈴——”

電話鈴聲急促地響起。

小趙接過,“餵,警衛班。”

宋熙的聲音再次冷冷地響起,“你剛才說什麽?”

小趙:……

——這是好事兒!事有轉機!

小趙立刻恭恭敬敬地說道:“首長,這事是這樣兒的,宋秩他……”

宋熙,“我問你你剛才最後一句說的是什麽?”

小趙,“我、我說……您對他這麽冷淡,他被您傷透了心您知道嗎?”

他出了一身冷汗。

宋熙,“不對,上一句。”

小趙:???

他深呼吸,“宋秩馬上就要走了……”

宋熙,“再上一句!”

小趙把心一橫,“我、我說……宋秩是您的親生兒子,您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了,您肯定不知道,他跟您長得一模一樣吧?”

宋熙久久沒有說話。

久到——

小趙還以為電話出了故障,就“餵”了一聲。

宋熙,“他走了?”

小趙“嗯”了一聲。

宋熙冷笑,“還挺有骨氣!”

小趙,“首長……”

宋熙掛掉了電話。

小趙又聽到了嘟嘟的收線聲音——

他看了看話筒,扶額。

卻說宋穗帶著白正乾和宋秩到了門崗那兒,跟門衛說了一聲,然後就在旁邊等著。

沒一會兒,一輛軍車駛了出來。

門衛過去跟開車的司機打了聲招呼,就喊宋穗,“他們車子要去鎮上,你們就搭他們的順風車吧!”

於是一眾三人上了軍用運輸車。

到了鎮上,三人向軍車司機道謝,下了車。

白正乾,“快,找個館子吃飯!”

宋穗熟門熟路的帶著他倆進了一家沒有招牌的私人小飯館,點了酸菜紅燒肉、油煎海魚、蛋餃蘿蔔絲煲和一鍋土茯苓燉雞湯。

然後又面紅耳赤的向白正乾解釋,“叔,我爸和汪姨真的沒什麽……主要是,汪姨一直住在軍區大院裏,那個、我爸那房子,有時候就交給汪姨來打理。真的,我爸他一個月都不回來一次,我算是回來的勤快的,但我也是一星期才回來一次……”

白正乾,“那你汪姨的丈夫沒意見啊?”

宋穗閉了嘴。

半晌,他才輕聲說道:“汪姨的丈夫一直跟在我爸身邊呢……”

白正乾笑而不語。

宋秩想起一事,問宋穗道:“你交筆友了?”

“沒有啊!”宋穗下意識地答道。

頓了一頓,他突然想起來了,“幾年前是陰差陽錯的交過一個筆友,不過後來斷了……我寫了好幾封信給她,她也沒回……”

宋秩盯著他看了一會兒,又問,“是什麽樣的筆友?”

宋穗有些不自然的面紅耳赤,“沒、沒什麽……”他趕緊轉移話題,“對了哥,你知道嗎顏娜倩坐牢了!”

宋秩,“我知道啊,她跟我在一個村裏插隊。”

宋穗楞住,“真的?!你怎麽不早說啊?”

“這有什麽好說的?”

宋穗語塞。

半晌,他才問道:“那顏娜倩是犯了什麽事兒坐的牢?我們這邊兒光聽說她欠了錢,她爸她哥趕緊給她匯了錢過去……現在她怎麽樣了?”

宋秩三言兩語地講完了顏娜倩犯的事兒,說道:“估計她還得再坐一年的牢才能被放出來。”

宋穗目瞪口呆。

——在他的印象裏,顏娜倩是有點兒嬌氣,怕苦怕累又不願意承擔責任。但他萬萬沒有想到,顏娜倩居然膽子那麽大,居然敢偽造國家公文?!

這時,小店裏的老婆婆送了飯菜上來。

宋穗連忙招呼白正乾,“叔,來來來……今天真是不好意思,怠慢您了,快吃飯,別餓著了。對了您喝酒嗎?”

白正乾擺手,“不用不用,吃飯就好!”

不得不說,南都的菜肴,跟家裏的飯菜又是兩種風味。

酸菜紅燒肉酸中帶甜,還有著微微的辣,很好吃。油鹽海魚勝在新鮮,簡單的烹飪方式就已經最大程度的提鮮,且魚少刺多肉,肉質緊嫩,非常美味!

蘿蔔絲蛋餃煲是家常的味道,蘿蔔軟糯、蛋餃鮮美;雞湯濃郁微甜,還混著淡淡的藥材清香……

湯飽飯足,白正乾給宋秩使了個眼色。

宋秩知道未來岳父的意思:我去付賬,你把你弟給拖住。

於是宋秩就對宋穗說,“我們要走了,你直接回廠子去吧,別回去了,省得犯惡心。”

宋穗苦笑,“哥,我和你不一樣,我……我還得回去,要不然她這口氣出不來,在咱爸跟前叨叨叨的……爸嫌她煩,但看在她是個女同志的份上,不會怪她,只會怪我……”

突然發現白正乾付賬去了?

宋穗急了,連忙站起身,“叔!叔您不能這樣!您遠來是客!該我請您吃飯才對……”

白正乾笑瞇瞇地說道:“行了咱們也不是外人,我是你哥的長輩、四舍五入就是你的長輩。你這個晚輩願意陪我吃頓飯,我心裏高興還不來及呢!”

“哎呀不行不行,這樣太失禮了,”宋穗急得跑去跟老婆婆說,“婆婆,這頓飯多少錢?您把錢還他,我付給您!”

宋秩拉過他兄弟,“好了我們已經付過賬了,就算了,別搞得這麽麻煩……你快回去吧,我們也要走了。”

宋穗更著急了,“哥,你難得回來一趟,再等幾天吧,爸他是真的不在軍區,最近他一直在附近深山野林裏搞演習呢!你要結婚,這可是大事兒,求你了……你再等幾天吧?”

宋秩笑了,“你快回去吧!”

宋穗見他執意要走,只得找小飯館的老婆婆借來紙筆,匆匆寫下他廠子裏的聯系電話,又交給宋秩,“哥,你結婚的日子一定下來就馬上打電話給我,我一定會過去喝你的喜酒的!”

宋秩收好紙條,認真點頭。

兄弟倆就此分手。

宋秩帶著白正乾坐上了去市裏的班車。

兩人坐在座位上,良久,宋秩才抑制住內心翻湧的情緒,對白正乾說道:“叔,對不起。”

白正乾,“這跟你有啥關系呢?沒事兒!我一早就有了心理準備,所以我無所謂……你也別想太多。反正啊,以後別指望這一頭的親戚就行了。”

宋秩嗯了一聲。

白正乾想了又想,還是沒能忍住,“那個汪晴露,她跟你爸……真的沒有關系?”

宋秩遲疑道:“我在南都呆的時間很少,只是隱約聽說,她好像等了我父親很多年……但我父親一直不願意結婚,她也是十年前才和周叔叔結的婚,周叔叔是我父親的下屬。”

白正乾又問,“她是真的廚藝不行,還是針對你的?”

宋秩默默地說道:“那我就不清楚了,反正我每次來南都,她都是做這幾樣菜給我……我以前年紀小,還不知道要怎麽面對她。我只知道如果我沒吃完她做的菜,她就會哭、會很難過……然後我父親就會很生氣,說汪姨是好心來照顧我,結果我還不識擡舉……”

白正乾,“行了傻孩子,那她就是裝的!”

宋秩不解地看向白正乾。

白正乾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向宋秩,“你想想,你吃不下她做的飯菜,你爸爸為啥生你的氣?不就是因為他是吃過汪晴露做的飯菜的,說不定那女的手藝還挺好呢!”

宋秩恍然大悟。

他攥緊了拳頭。

——小的時候他不懂事,不知道為什麽汪阿姨做飯那麽難吃,他父親卻每每逼他吃完;後來年紀漸長,他也隱約明白過來,汪姨這麽做,應該是沖著他的亡母來的。

只是,他始終不願意相信,看上去那樣溫柔善良的一個女人,會對一個那麽小的孩子……釋放出那麽多的惡意。

直到現在,白正乾直接戳破汪晴露的真面目。

白正乾,“好了過去的事兒不想了,以後你跟桃桃好好過日子!”

宋秩抿嘴,“好。”

兩人趕到市區的時候,已經是下午三點半了。他們火急火燎的去招待所辦好了入住手續,把行李放下,先趕到火車站買了明天一早離開的火車票,這才急急忙忙地去了當地最大的供銷社——

在供銷社裏轉了一圈兒,看上了不少好東西,才又出來了,去一旁找黃牛用現金換了各種票子,又重新進了供銷社,大買特買。

白正乾買的是海鮮幹貨,買了幾套看起來樣式很別致的女裝,又給宋秩添了兩身新衣裳、連著皮鞋也給他買了兩雙。

最後看到結婚用的枕巾、毛巾、還有新郎新娘戴的胸花,新娘子頭上紮的大紅色紗花什麽的……

白正乾大手一揮——

買!

一直買到供銷社下班兒。

白正乾買了一麻袋的東西,花了差不多二百塊錢。

宋秩把東西扛回招待所,翁婿倆又出來在街頭各吃了一碗餛飩,向小吃攤老板詢問黑市在哪兒……

結果兩人都不認得路,等找到黑市的時候,人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。

小販著急打烊,於是白正乾就花了一點點錢,買了一大堆的小玩意兒。

翁婿倆回招待所應付了一宿,第二天一大早退了房,扛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去了火車站。

卻說宋熙正在深山老林裏搞野演習。

自從接了小趙的電話以後,他有些心神不寧。

小趙說,他對親生兒子過於苛刻和冷淡……

是嗎?連外人都看出來了?

小趙還說——

宋秩和他長得一模一樣?!

宋熙嗤笑。

卻又不想自主地想起宋秩小時候的模樣兒。

——那孩子一向瘦弱、文靜、沈默寡言。而且因為早產的原因,他的發育一向很遲緩,三歲像一歲,十歲像六歲,再加上眼眉實在是太像他母親了,如果忽略他的發型和衣著,只看他的臉的話……根本就和他的母親長得一模一樣!

最近一次見他,好像是在……六年前?

二十一歲的宋秩好像突然長了個子。

宋熙還記得,再往前一次看到宋秩時,還是他在上大學的時候,大約是十八歲?那時候他身高還不足一米七,瘦得像竹竿。

二十一歲的宋秩突然就沖到了一米八幾,跟他差不多高了。

但還是瘦。

而且不說話時、眉宇間那陰郁憂慮的氣質,像極了他的母親。

宋熙一點兒也不想看到宋秩。

但在這一刻,他又無比地想看到宋秩。

他想看看,是不是真的就像小趙說的那樣——宋秩和他長得一模一樣?

半夜時分,宋熙終於做出了決定。

“小杜,走!咱們上火車站去!”

“是!”

警衛員小杜應下,開了車子過來。

宋熙坐上了車。

從此處趕往市火車站,路途遙遠。

但一早就得到小趙提點的小杜,楞是把車子開出了飛一般的速度,終於搶在天亮之前,趕到了火車站。

“首長,我先去售票大廳看看。”小杜說了一聲,跳下車朝著售票大廳飛奔而去。

宋熙則慢悠悠地下了車,雙手背在身後,四處東張四望。

薄霧的清晨,來趕火車的人並不多。

他細細地打量著目光所及之處……能看到的所有的年輕人,一一掃視過去,然後突然楞住。

——那就是宋秩?!

穿著黑色西褲、白襯衣的英挺男青年伴一個中老年壯漢身邊,兩人身上各背著一個大型麻袋,說說笑笑地往這邊兒趕,態度十分親昵。

宋熙看得清清楚楚,那個男青年就是宋秩!

只見壯漢突然停了下來,朝著一個推板車的小販指了指。

宋秩點頭,把麻袋放在地上,從麻袋裏拿出空飯盒,匆匆朝著小販走了過去。

壯漢則趁機掂量了一下宋秩放在地上的麻袋,然後皺起了眉頭,飛快地打開了宋秩的麻袋,從裏頭拿出幾樣東西,塞進了自己的麻袋裏。

沒一會兒,宋秩捧著裝滿了包子的飯盒過來了。

壯漢扛起了自己的麻袋,準備往火車站裏頭走——

宋秩拈量了一下自己的麻袋,皺眉,叫住壯漢。兩人爭執了幾句,宋秩不顧壯漢的反對,拎過了壯漢的麻袋扛在肩上,率先走向了候車廳。

壯漢沒法子,只得拿起宋秩遺留在地上的麻袋,匆匆追了上去。

宋熙早就已經驚呆了。

他不敢相信,那個男青年就是宋秩。

——不過六年未見,宋秩他、怎麽就完完全全地變了一個樣???

宋秩的眼眉,仍有幾分像他的母親;但卻更像他,簡直就是他宋熙的翻版!!!

宋熙拼命地在記憶裏搜刮著宋秩幼時的模樣兒。

他不會記錯,宋秩長得像他母親……

恍惚間,宋熙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——

清晨時分這安靜又肅穆的火車站,突然轉變成籠罩在無盡哀愁裏的黃昏時分,火車站破破爛爛,來來往往的俱是拖兒帶女面容悲戚的老百姓。

“阿嬤你為什麽不跟我們一起走啊!日本鬼子就要打來了!”

“媽媽!媽媽……媽媽!誰看到我媽媽了!”

“爸爸我想跟小明一起玩兒!我不走我想上學嗚嗚——”

“對不起我不能跟你走,我、我舍不得我家裏人……”

“小妹!小妹你快點兒!”

眼前的這一幕,宋熙記得清清楚楚。

那是日軍反撲得最厲害的一年。

他被困平都,落入敵人圈套,幸好幾個地下工作者舍命相救,他才不至於被捕。

終於,組織上找到了一個突圍的機會——

於是那一天,她送他去了火車站。

整個火車站擠滿了流離失所、倉皇恐慌的老百姓。

只有她,穿著黑色天鵝絨的旗袍、外罩白色小貂皮的大衣,手裏還拎著名貴坤包,氣質雍雅從容,她笑盈盈地看著他,眼裏藏著貪戀與不舍,卻含笑說道——

“再見。”

宋熙心口劇痛。

他用力按住了自己的心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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